魏江
财经类高校能不能开展有组织的科研？再扩大一点边界，社会科学是否需要有组织的研究？这个问题有三种不同的声音，第一种认为“需要且可能”，第二种认为“需要但很难”，第三种认为“若不开展有组织的科研，社会科学就难以做顶天立地的研究”。我不试图去争论要不要做有组织的科研，我的观点是，“再不开展有组织的科研，社会科学就难有未来”。
为什么社会科学要开展有组织的科研那么难？为什么经济、管理类学科自二十一世纪以来难有顶天立地的原创思想和理论？为什么那么多教授学者习惯于做离散化、个体化的学术研究？原因很多，我认为最根本的问题是学科发展模式没有跟上时代需求，导致学术治理模式（如申请模式、研究模式、评价模式）的严重落后。尤其是新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的接踵而至，财经学科聚焦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开展以“问题导向、目标聚焦、团队协作”为特征的有组织科研，已经到了需要深度改革、系统重塑的阶段。
在数智技术与社会经济加速变革背景下，社会科学即使是为生存之需，也得开展战略需求驱动、突破学科边界、回应时代之问的有组织科研。当今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和基础条件已经呈现新的特征。一是数据底座跨界性。现代社会科学研究无论是问题还是方法，呈现出高度复杂性和大数据支撑性，单一数据来源和分析方法已难以完成重大社会问题研究。如数智治理问题的研究，需要整合宏观经济数据、行业场景数据和社会运行数据，运用政策文本、智能计算、模拟仿真等复杂模型才能完成，离开有组织科研肯定没法完成。二是问题内涵与应用场景复杂性。无论是城市治理中的利益博弈、公共政策制定中的多元价值平衡，还是社会不平等背后的结构性矛盾，均涉及政府、市场、公众等多主体的非线性互动，涵盖经济效率、社会公平、文化认同等多维度的价值冲突，还深度嵌于制度环境、历史背景、技术变革等多场景演变中，由此决定了跨学科研究组织的必要性。比如，要解决好共同富裕理论和实践问题，需要运用经济学的财富分配理论、社会学的阶层流动理论、管理学的组织协同理论、心理学的公平感知与行为选择理论，只靠单一学科视角是不可能穿透背后的复杂规律的。三是学科知识交叉性。社会科学的生命力源于其学科知识的天然交叉性。以“双碳”目标下社会经济转型为例，要设计碳排放交易机制，需把市场逻辑与社会学的社区行为研究深度嵌合，把个体绿色消费行为解构与经济激励机制设计形成共振，最后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研究共同体，有组织科研就成应有之义。
那么，如何有效驱动有组织科研，用“顶天立地”研究促进创新发展？建议一是探索战略需求驱动的科研项目模式。立项就要求科研机构锚定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做研究，以复合需求激发跨学科协同势能，通过项目牵引促进有组织科研，推进科研活动从“学科驱动”转向“问题驱动”。对于科研机构来说，要积极构建“战略需求—理论创新—实践验证”的动态闭环，把科研目标设定为解决国家战略需求，形成新的理论命题，提出实践落地的建议方案，再通过政策试点和企业实践等对理论进行验证，形成“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反哺理论”的良性循环，驱动学术价值与社会价值的深度共振。建议二是设计科学研究的二元组织。当传统院系组织难以突破学科壁垒时，创设新型科研组织是推动科研组织从离散式转向分布式的制度选择。新型科研组织要坚持问题导向，整合具有互补性的学科团队，在制度上打破单一学科隶属关系，推动科研组织创新。比如，财经类高校可以通过设立“科研特区”，赋予新型科研机构技术路线决定权、资源配置权、增量绩效分配权等，来支持其开展面向国家战略需求的财经、管理类的重大项目研究。建议三是突破科研组织的评价机制。重点把握以下三原则：一是质量导向。包括育人高质量、成果高质量、成效高质量，努力杜绝柠檬效应。二是分类评价。建立学科差异化评价标准，赋予学科自主性，邀请国际国内同行、实践专家进行多维度评价。三是系统评价。将人才培养、产教融合纳入考评维度，重点考察对国家战略、经济建设和社会需求的实质贡献，构建“科研-教育-服务”三位一体的评价体系。
要开展好有组织科研，需要通过制度创新扫清障碍，具体从组织自主权、评价机制和数字化赋能三方面提出建议。一是制度破壁，构建科研特区。国家应推动高校科研组织模式改革，允许高校围绕社会科学重大需求设立“科研特区”。此类特区突破学科和行政壁垒，赋予高校自主组建团队、灵活调配经费、动态调整方向以及人才培养的权限，通过“一事一议”机制简化跨学科机构审批，最终促进跨学科协作。二是战略导向，创新OKR评价体系。需要摒弃传统KPI的“指标丛林”，建立“国家战略—高校目标—团队成果”三级贯通的OKR管理体系。教育主管部门应聚焦国家重大命题设定“战略目标”（Objective），高校据此制定3—5年攻关规划，将“关键成果”（Key Results）具象化为理论突破、政策转化、标准制定等指标。这种“目标引领+成果追踪”模式，既保持战略定力又强化过程调控，破解“重数量轻质量”的考核积弊。三是数智筑基，打造协同创新平台。以国家战略需求为导向，设立“有组织科研数智化基座”专项基金，重点支持跨机构智能协作平台、领域大模型及科研数据中台建设，构建“需求识别—资源调度—过程追溯—成果评估”数字化治理体系，以数智化重构推动科研组织模式变革。
当学科边界在交叉融合中消弭，当个体智慧在集体攻关中升华，当论文价值在实践转化中倍增，“顶天立地”的科研新范式将重塑财经学科的未来。财经类高校当以有组织科研为突破口，在服务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征程中，走出一条“顶天立地”的特色发展之路——顶理论创新之天，立实践贡献之地，在回答中国之问、时代之问中，书写属于中国财经学者的时代答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