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江
随着这些年考生规模和升学率提高，高校招生规模持续增加，尤其是财经类高校，由于招生规模大、招生专业少，出现一个专业动辄招收数百人的局面。再由于专业之间相关性高，不同学校、不同学院培养的学生知识结构也非常相似，财经类高校整个人才培养体系长期处于“高度同质陷阱”的路径依赖。其一，同一高校内一个专业数百名学生沿用一套培养方案，选修课程如同“拼盘式”点缀，导致几百名毕业生知识结构和能力结构的高度同质化；其二，不同学院的不同专业之间也“换名不换药”，由于学科雷同，不同专业之间的课程结构、教学内容、实践环节、评价方式也高度雷同，缺乏学科特色与育人深度；其三，不同高校之间培养方案互为镜像，全国上百所财经类高校学科结构、学院设置、专业设置、课程设置的同质化现象可谓愈演愈烈，未能立足区域产业特征与学校使命进行差异化设计，导致人才供给呈现出“千人一面”的工业化流水线特征，与数智时代对复合型、分层分域、跨界融合能力的需求严重脱节。
以上问题的症结不在于高校不懂“因材施教”，而在于长期形成的组织依赖、认知固化和制度刚性叠加成“三重锁定”，压制了高校人才培养体系的深层变革。首先，教学组织长期受制于科层结构，陷入“体制锁定”。专业建在单一学科和学系上，“山头化”与条块化并存，教务、学工、科研、国际化等职能条线各自为政，专业教师、思政教师、班主任、辅导员之间缺乏有效协同，育人闭环长期悬置。在这样的组织机制下，任何个性化培养的尝试，都会被体制性摩擦所消解。其次，知识供给长期受制于学科结构，陷入“利益锁定”。课程内容固守窠臼，教材更新缓慢，案例教学与实践环节滞后于产业变革，教师为解决硬核知识与前沿工具供给能力不足问题，采取“小院高墙”机制来保护传统利益，不愿意开放学科和专业，进而导致许多高校缺乏建立贯通全链条的数智底座的动力，难以支撑多元化、个性化的人才培养。再次，评价激励长期受制于“五唯导向”，陷入“认知锁定”。学术评价体系“唯论文、唯帽子”仍占主导，对教学投入形成严重挤出，就业率导向的短期绩效观，又反向挤压基础理论训练与素质养成。加之学生评教机制与流程化考核加剧了“水课”“水师”“水专”喷涌，教师不敢严管、课程不敢加深、标准不敢提高，更谈不上为个性化培养倾注额外的时间与心力。
上述“三重锁定”最终沉降到培养端，直接表现为人才培养质效的高度不够、深度不够、宽度不够。高度不够，缺少使命与价值牵引，学生自我画像与生涯定位偏低，“小富即安”，缺少“大家”梦想，“天花板”被自己设限。深度不够，课程体系仍按传统文科范式排布，与国家战略、产业场景、技术前沿结合不深，高时效、可转化的内容供给不足，理论“上不去”、实践“下不来”。宽度不够，知识结构与平台边界固化，局限于第一课堂，第二、第三课堂弱化，学术视野狭窄，产教融合、科教融汇步履维艰，学生知识面狭窄。
人工智能的发展，为个性化人才培养模式变革提供了条件。为把学生培养从同一模板中解放出来，浙江财经大学提出以“K+MAQ”型人才画像为牵引（其中，K为前沿系统知识Knowledge，M为高尚品德Morality，A为出色卓越Ability，Q为优良素质Quality）确定培养体系设计的总体要求，打开学科边界、组织边界和专业边界，通过“平台+项目”的育人模式，将可复制、可规模化的个性化培养模式落到实处。首先，从“岗位画像”切入，校准教育与社会需求接口。人才培养首先要回答“社会需要什么人”，由AI和专家协作来分析岗位结构和行业需求演化趋势，通过AI算法汇聚国家战略需求、劳动力市场、行业前沿等多源数据，高校可动态绘制“岗位画像”。这一画像不仅仅是岗位描述，而是对未来10—20年职业所需知识、能力、素质的前瞻性刻画，成为高校人才培养与国家战略、社会需求对接的起点。其次，以“项目团队”承接岗位画像的落实，重塑教学组织单元。要把“岗位画像”转化为可实施的培养方案，需要设计成百个特色项目，围绕项目育人目标，由项目团队汇聚跨院系、跨学科的资源，并负责整体设计与运行。比如，金融专业面向金融科技、科技金融、数字金融、绿色金融、养老金融等领域，形成12个项目供学生自主选择，每个项目都成为教学组织单元。再次，基于“K+MAQ”框架进行项目图谱设计。岗位画像明确了人才培养方向，“K+MAQ”提供了培养框架与行动逻辑，人工智能技术为每个项目动态绘制“知识图谱”“情操图谱”“能力图谱”与“素养图谱”，课程团队负责设计开发和建设课程模块，项目团队落实培养路线图与施工图的统一，学校和学院成为各个项目最稳定的平台，为各个项目持续赋能。最后，从“学科罗列”走向“以人才画像为导向的组合式建构”。传统课程体系往往以学科为边界，缺乏整体逻辑。数字时代要求高校打破这种“知识孤岛”，通过“K+MAQ”理念，把课程重组为“课程包”，课程包由学生按照各自目标来自主选择，最终实现个性化培养方案落地。这样，培养过程不再是教师预设的一刀切，而是学生在目标驱动下的组合式选择，真正把“一生一方案”的个性化理念变为现实操作。
浙江财经大学文华创新学院率先对“一生一方案”进行了探索。文华学院与会计学院、金融学院和法学院合作，基于行业与社会需求绘制出12个岗位画像，聚类成12个项目（方向）。然后，文华学院按“K+MAQ”理念明确各项目培养目标，绘制对应的知识、情操、能力与素养图谱，作为课程开发的路线图、施工图。文华学院和各相关学院联合重组课程体系。在课程体系实施过程中，由学校平台承担通识、思政、实践等校级平台类课程，由二级学院承担学科基础、专业基础等平台类课程，由各项目团队牵头联合课程团队与科教融合团队研究设计项目课程包（包括学科融合、科教融合、产教融合类课程）。目前，该模式正在持续深化过程中。
为确保“一生一方案”顺利落地，浙江财经大学推出“平台+项目”管理制度、“铁三角”高效运行机制、“三位一体”团队管理制度、教师发展与教学激励制度等一揽子制度保障安排。学校、学院作为教学、科研与行政的基础设施，突破专业边界，建设开放式平台，为各类教学项目提供资源支持与规则保障；教学项目实行项目制与项目主任负责制，形成“项目跟着平台走、平台绕着项目转”的协同生态；组建由项目主任—班主任—辅导员构成的“铁三角”责任共同体全程陪伴学生成长，并以项目团队—课程团队—科教融合团队“三位一体”合署攻关，完成课程研发、更新与落地。
虽然人才培养体系改革道阻且长，但改革者应该去做难而正确之事。人才画像不仅是技术工具，更是教育理念的革新，它推动教育从“批量的预设供给”走向“需求导向的个性定制”，从“知识灌输”走向“能力建构”，从“就业导向”走向“终身发展”。教育的本质在于培养“完全之人物”，而非“工具人”。数智时代的教育创新，归根结底要以学生为中心，以未来为导向，以融合为路径，构建起赋能个体、服务国家、引领时代的人才培养新生态。
